文/ 張桓瑋
儲存幸福,
要看自己能不能用眼睛、用心去體察生活。
「今天,我滿兩個月,我沒有光頭!」
廖玉蕙的臉書上,放上一張張孫女的照片,
紅的小臉,烏溜溜的黑眼珠眨巴眨巴,
而頭上明明只有少少幾根毛,
阿嬤卻迫不及待地為她辯駁:
「我雖然毛髮未豐,卻不只三毛捏!」
信手拈來,盡是生活裡的小確幸!
廖玉蕙像是個敏銳、幽默的攝影家,
在字裡行間探捉、儲存生命的動人情貌。
一件微小的事物、一段不經意的對談,
都在她靈思湧現之下,幸福滿溢…。
舊書信,掀開塵封的記憶
「人人都想建立屬於自己的『幸福帳戶』,
只是大家都忘了該怎麼儲存幸福。
我想,每個人都需要重新學習
『看見』與『感受』吧!」
廖玉蕙笑言,前些日子整理早年書信,
赫然從以前寫給丈夫的「家書」裡,
挖掘出被自己遺忘許久的幸福時光。
「那時我懷了第二個孩子,但先生在國外進修,
所以我就獨自帶著老大住在中壢,
平常也只能藉著寫信
和我 先生互通彼此的生活情況,
日子過得很寂寞、艱苦。
直到生產後,回到娘家坐月子,
這時全家的『集體大救援』,
才讓我有稍稍喘息的空間!」
「集體大救援」,到底怎麼分配?怎麼救?
廖玉蕙笑說,首先她媽媽擔負起照顧新生兒的任務,
讓她能夠安心睡覺,時間到了再起床餵奶。
而姐姐則幫她帶一歲半的大兒子,
時不時地將孩子接回家住,
姐夫更是帶著他四處玩耍。
「照片中,姐夫總將我兒子扛在肩頭趴趴走,
就知道他們有多疼這孩子!」
廖玉蕙還提到,那時剛學說話的兒子,
跟姐姐住了一陣,居然承襲她的臺灣國語,
說話完全變了腔調:「他回來之後,
『報紙』說成『報ㄗㄨˇ』,
『電視』成了『電ㄙㄨˋ』,你說好不好笑!」
談到二哥,廖玉蕙更是心生敬意。
在她回中壢後,二哥每個週末
都會從臺北特別南下接她回潭子娘家,
就這樣勞煩他奔波往返了好一陣子,
但沉默是金、「行動派」的二哥
居然一點怨言都沒有!
「我後來才知道這是多了不起的行為!
之後我搬到臺北,換我姐住中壢,
開始輪到我擔起接送她回娘家的任務,
唉唉..我就沒那麼好脾氣了,
一直不斷抱怨『噢!妳真的好煩喔,
到底要不要回家呀?我這樣接妳很累耶!』…」
生活裡的小幸福,不經意便被遺忘
人的記憶,總在歲月淘洗下,
隨著不經意或刻意的遺忘而漸漸褪色,
而日常的幸福輪廓,也在一分一秒的流轉間淡去。
有時,得藉由一幀幀舊照片,
一篇篇日記、書信的提醒,
生命中某段時光的悲歡交錯,
才能像春蠶吐絲般,絲絲牽繫,蜿蜒入心。
「可能當年真的太苦,所以才刻意遺忘,
慢慢地,這些記憶就被我給忽略了,
一直到最近開始整理那疊書信,
才重新看見家人對我的情深義重,
當再度面對那些點點滴滴,
哇!我覺得自己還真幸福!」
仔細回溯,當年看似寂寞氤氳的黑色墨漬,
亦流動著溫煦的幸福微光。
廖玉蕙透過早年寫給先生的書信,
重新看見被自己遺忘的人生片段。
然而,在先生寫給她的信裡,
卻回應出另外一段故事。
據說更早之前,廖玉蕙剛生完第一胎,
同樣也是回娘家坐月子,
那時她 先生一放假就會從中壢到潭子來探望她,
直至週一清晨再搭車回去工作。
某一天早上,
廖玉蕙的爸爸載著女婿到市中心搭火車時,
當機車奔馳在蕭瑟的冬日,
沿途盡是呼嘯而過的北風。
本來不發一語的老丈人,
驀地在寒風中對女婿殷切囑咐:
「你免操煩,認真上班就好,
恁某、恁囡,阮攏會好好照顧。」
一臺破舊機車疾駛在冷冽的街頭,
滿載岳父對女婿的支持、父親對女兒的疼惜、
阿公對金孫的呵護。
寒風刺骨裡,言簡意賅下的深情,
卻是那樣溫柔暖人!
「我先生在信上寫到,
當下北風呼呼地從身旁吹過,
但岳父的一字一句卻未隨風消逝,
仍然深深擱在他的心底。」
廖玉蕙有感而發地表示,這些年來自己的成就,
都要歸功於家人在背後的相挺支持: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是自己在照顧著大家,
姐姐也誇我實在『惜情』。
但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我的親人們,
比我更加重情重義,早就給了我難以數計的愛。」
幸福的存摺,需要一點一滴地攢存
廖玉蕙的散文,曾留下這樣一段文字:
「最動人的風景常常不是山水,而是人情。」
對她而言,
幸福,莫不是隨著人情湧動而慢慢融化開來;
透過書寫,則讓她更敏銳地探看生活、織就幸福。
「該如何儲存幸福,
還是要看自己能不能用眼睛、用心去體察生活。
寫作對我而言,就是儲存幸福的方式,
它幫助我學會面對、看見生活,
也藉著書寫記錄,豐富了自己的幸福帳戶。」
廖玉蕙坦言,就是當年 和 先生的魚雁往返,
才又勾勒出被塵封的幸福記憶。
她提到,那些信件共有兩三百封,
每拆一封就是一個驚喜!
當她再度深刻看見家人的愛、丈夫的惦念;
幸福,藉由文字間的凝神回顧,
也逐漸明朗清晰。
「一個人在生命中遭遇到重大挫折,
若能意識到生活中一丁點的幸福滋味,
說不定就可以看見另一番風景。」
當過往的幸福軌跡,被文字、書信,
甚至照片、影像所鋪展,總能為人們的悲傷失意,
開啟另一扇門窗,生命不再是絕對的死胡同。
就像母親的逝去,對廖玉蕙而言,
本該是難以承受之痛,但透過書寫,
她重新翻閱了今生母女相結的情緣,
母親似乎又在她筆下重新活過一次。
「我媽媽過世前一年跟我同住,
雖然當時她身體很差,必須坐著輪椅才能行動,
但我倆仍時常相偕到
附近的公園散步、聊天、談往事。
自從我十七歲上臺北,
就沒和母親這樣長相廝守過了,
雖然僅只短短一年,
卻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廖玉蕙說,人生必然會走到終點,
母親去世之後,當她再度懷想這段母女情緣,
仍舊感到幸福四溢。
現在的廖玉蕙不僅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更當了阿嬤!
看她不遺餘力地在臉書上描繪著孫女的一顰一笑,
甚至被繁忙事務折騰一天之後,
只要見到她咿咿呀呀舞動著小手,
身心的疲憊就立刻得到救贖。
或許,多年後當小女嬰長成亭亭少女,
回顧阿嬤的萬千寵愛、點滴記錄,
也會覺得十足幸福吧!
《 張 老師月刊》2012年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