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喜歡看的電視節目叫做
「119救助隊」。美國也有名叫
「911」的類似節目,展示的是消防
救助隊救助身臨險境者的過程。
這個節目將實際發生的事件加以
擴大化,製作得頗具現實性,天性
愚鈍的我常常忘記這是轉播,彷彿
事件正在面前發生似的,嚇得雙手冒汗。
這些故事的主角,既有屁股掉進
大水壺拿不出來的小孩子,也有絆在
電線上飛不起來的丹頂鶴,還有掉進
傳統茅房裡的男人。除了這些瑣碎
而且怪異的危險事,還有很多可能
危及生命的驚險故事。
儘管這個節目都是和現實酷似的電視劇,
但我還是喜歡看,主要是因為裡面的
故事都有著圓滿的結局,還從來沒有
播放過119 救助失敗的事例。凡是
播放的節目素材,不管主角處於多麼
危險的狀況,最後都能被成功解救出來。
不一會兒,成功克服死亡恐懼的人
就會笑著說:「啊,當時……」。
不管是電影,還是小說,我都喜歡
看喜劇結局。然而在現實當中,喜劇
結局卻非常罕見,所以節目不管重播
多少次,我都看不夠。
前不久,節目播出了去年洪水中
差點兒溺水而死的農夫朴氏的故事。
他在市內走著走著摔倒了,頭撞在
石頭上昏迷不醒。等他醒來的時候,
身體已經動彈不了,水也已經漫過了
他的胸口。 天漸漸黑了,頭上血流
不止,精神開始恍惚。原來這就是
死亡,他感覺到了強烈的恐懼。
萬分幸運的是,第二天淩晨有人偶然
從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經過,發現了他,
於是叫來了119。當時,樸氏的呼吸
已經幾乎停止,處於假死狀態。
節目結束,到了採訪時間。農夫朴氏
已經恢復健康,回到日常生活中了。
記者讓他說說死而復生的感受。
他羞澀地笑了笑,沒頭沒尾地說道:
「以後我要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這是個很模糊的說法,
我以為他緊接著會對「好好」這個副詞
做出附加說明。比如說好不容易才
撿回來的性命,真的是活了第二回,
所以一定要努力幹活,賺更多的錢,
好好教育孩子,比別人過得更順利、
更幸福,等等。然而,樸氏接下來
說的話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要好好活著,不給別人帶去傷害。
我沒有學問,也沒有錢,沒有能力
為別人做什麼好事。我能做的就是
努力不給別人帶去傷害。」
說著,樸氏靦腆地笑了。
他所說的「好好活著」,跟賺很多錢、
佔有很高的社會地位無關,只是不給
別人帶去傷害。這與我以前所想的
「好好過日子」的意義截然不同。
也許是因為四十年來的艱苦生活,
讓我產生了鬥爭的心理。對我來說,
「好好活著」是個相對性的概念,
意味著比別人賺的錢「更」多,
比別人的社會地位「更」高,
比別人獲得的待遇「更」好等諸多含義。
細細追究起來,「好好地」這個副詞
是個抽象詞語,含有「儘量地」、
「圓滿地」、「盡情地」、「耐心地」
等含義。奇怪的是,當這個副詞和
「活著」相結合,變成「好好活著」的
時候,我們就會立刻把它與物質聯繫起來。
當有人問“那個人過得好嗎”,理所
當然是問那人在經濟上是否富足,相信
很少有人會理解為詢問那人生活得是否
順利、是否真誠。
樸氏的話—不給別人帶去傷害—
聽起來好像很容易,然而仔細想想,
其實也很難。人生在世,可能會
直接使用肉體、語言等暴力手段去
傷害別人,也有可能躲在後面謀劃
某件壞事讓別人吃虧;有時候本來
想做好事,最後卻給別人帶去了傷害;
或者不由自主地嫉妒看起來比自己
幸福的人,潛意識裡希望那個人倒楣,
這也會給別人帶去傷害。
朴氏不可能知道,其實早在很久以前,
蘇格拉底就說過關於「好好活著」的話。
他說:「活得好,活得美麗,
和活得正義都是一件事。」
「活得美麗和活得正義」當然
都是抽象和主觀的概念。
朴氏沒有學問也沒有錢,他想
好好活著的決心,也就是即便
不能為別人提供重要幫助,至少
不去傷害別人的心意,也許
正是這個概念的基礎。
我在思考,當我快死的時候,
我是否能夠滿懷信心地回答這個
問題:「這輩子你好好活著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沒有信心給予肯定回答。
也許這個世界之所以沒有太多圓滿的結局,
就是因為像我這樣的人太多了。
(本文作者/張英姬)
(摘自/我的生命僅此一次/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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